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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親吻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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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玩。”沈翼扶著姜黎往馬上去,回老者的話,“我家娘子甚是喜歡。”

老者樂呵呵地笑,看著兩人上馬離去,轉身吹著口哨又給剩下的馬兒餵草去了。

姜黎在等馬走出二三裏地的時候才說:“誰是你娘子?”

沈翼在她身後笑,忽揚起鞭子打了馬屁股一下。那馬兒跑起來,他便在姜黎耳邊說:“我這全身給你了,你說誰是我娘子?”

姜黎這又聽不懂了,回頭看他,風吹得她碎發淩亂。沈翼知道她看得什麽,便又道:“昨晚故意氣你呢,想知道你會不會生氣。就我沈翼在京城那臭名聲,誰家清清白白的閨女願意嫁給我?”

姜黎轉回頭去,聽沈翼這般輕松地提起過往的事情,自己心裏也松了下來,回他的話,“怨我咯?”

沈翼還是打馬騎得快,不像來的時候慢吞吞的。大約是看太陽已經下了山,想早點趕回去。他打得馬兒直跑,嘴上仍回姜黎的話,“從前怨,可是錯了。”

姜黎抓著身前的鬃毛,不再接沈翼的話。她也明白,沈翼能說出這話來,大約就是把那件事從心底放下了。本來的不可說,變成了可說,也就不再是心結。她感受著風都耳邊擦過去,微微瞇起眼睛。她還想問秦泰的事情,可發現自己心裏隱隱還有結扣,沒問出來。

也就這時,沈翼拉緊韁繩減了馬速,打轉進了一片雜樹林。矮樹叢生,許多只有姜黎個頭那麽高。這裏並不好走,樹枝會勾拉到身上的衣服。姜黎不記路,但記得來時並沒有走過這裏。她張望一氣,在想問的時候,馬兒已經穿過了矮樹林,到了一塊空闊的地方。而後,姜黎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。

這一片空地上,成堆成片的,全是菊花。紅、黃、白、紫、綠、粉,各色花朵全有,三兩簇地挨著腦袋。這種荒僻之地而生的絢麗景色,是姜黎許久都不曾看過的東西了。

沈翼從後面抱住她,在與她一同看著眼前的菊花,在她耳邊說話,回答她心底的所有疑問,“如果我不可能不愛你,如果你心裏已經有了我,為什麽還要那麽在意已經過去了的事情,來破壞我現在擁有的一切?”

42.歡喜

姜黎嘴上染上笑,自顧抿著,臉上又飄起淡淡的緋紅。會說情話的男人了不得,能毫不費力地讓人臉紅心跳動,也能撩-撥得人渾身都癢癢。姜黎松開手裏的馬兒鬃毛,再不去多想其他的,出聲輕輕道:“我要下去。”

沈翼便先跳下馬來,再扶了她下馬。瞧著她往菊花叢裏走,自個兒拉了韁繩到一棵較粗的樹邊栓上馬匹,再跟去她身後。這些菊花開的都是最盛的時候,花瓣兒絲絲絡絡,參差有致。裙擺從旁曳過,碰得蕩蕩地動。

姜黎在花叢間走了一氣,回過身來,正對沈翼,笑著道:“這些是你買來新栽的?”這地界,能長出這麽大一片菊花麽?與周圍的景致,實在相差太多。況這菊花,也不是山澗裏的野菊花。

沈翼不否認,沖她點頭。姜黎便就退著身子走,仍是看著沈翼,“前幾天不時就要消失一陣子,不是去訓練場練兵了,來弄這個?”

沈翼擡步跟著他走,“也去訓兵,也來弄這個。”

姜黎往後退,腳下碰到花根兒就避過去。再退了幾步,她忽停了下來,站定了看著沈翼,極為認真地說了句:“謝謝你。”

若真拿做相好看的,原不該說謝,受著這些好兒那是全然無愧的,有時鬧作起來還覺不夠。然姜黎這般說,話裏帶著對以前事情的歉意,還有便是感謝沈翼的心結頓開,並為她所做的這一切。雖都是飄著不著地的美好,但總是符合女孩子心意的。

沈翼沒說話,走到她面前,忽低了頭要親她。姜黎本能地低頭一避,把臉轉向一邊,嘀咕了一句:“你昨晚不是不要我伺候麽?這會兒又來招惹我……”

沈翼一笑,又湊臉過去尋她的唇,她便又往另一邊一轉,仍是避開了。沈翼這就直起腰來不親了,忽一把打橫把她抱起來,往花地中間去。姜黎驚得抱住他的脖子,看一眼下面的菊花,看一眼他,“幹什麽啊?”

“幹你昨晚想幹的。”沈翼說完這話,彎腰把她放到了地上。姜黎再轉頭去看,原來這花叢中間鋪了一方猩紅的毛氈兒。她腦子裏理出思緒來,意識到自己是被他下套了,昨兒晚上莫名其妙賭了一晚氣,想到前路茫茫還傷感了一回,結果今兒就莫名其妙被帶來了這裏。他是在套她,讓她意識到自己心裏有他。不管有多少,都是有的。

想到這,姜黎翻身就要起身跑,卻被沈翼又抓了回來,把她壓在身下,看著她問:“跑什麽?”

姜黎也看著她,手上還是推他的動作,“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,怎麽能在這裏幹那個……”

“這裏沒有人。”沈翼低聲說一句,便再不猶豫地吻上了她的唇。這回卻與之前他養傷的時候不一樣,那時多是溫柔的,在她唇上輕啃慢咬,弄得她臉紅心跳。這會兒則多帶了些濃烈的燥熱,氣息也比往常灼熱很多。不消一會兒,就吻得姜黎呼吸粗重起來。

吻了一氣,姜黎的發髻便被揉得松散成縷,掛下幾綹在臉側,彰顯暧昧。沈翼又扶起她,讓她跨坐在自己胯上。兩人眼睛微睜,都有霧蒙蒙的水汽。沈翼在她唇上蜻蜓點水兩下,再深吻下去。與此同時,手上開始脫她的衣服,解帶下拉,露出圓潤的肩膀和裏頭的肚兜。

沈翼一面吻著她,一面手在她肩頭的傷疤上輕輕撫動。而後又解了她肚兜的系帶,直接扯了去。姜黎只覺胸前大片冰涼,便不自覺縮了一下身子,又往沈翼身上貼過來。

沈翼的吻從她的唇上往下落,吻去肩頭的齒印疤痕,又吻去胸口的那道傷痕,而後看著那道刀疤出聲:“是不是恨過我?”

“嗯……”姜黎應聲的時候他恰好親上了她胸脯上的敏感點,這一聲嗯的尾音便不自主地被拉得綿長暧昧。是恨過他,雖後來在他面前也無什麽反抗,但一提到他的事情,那時都是以沈默的姿態應對。那時特別討厭提起他,不想談說他,不想知道關於他的任何事。

厭惡、恨和愛情,這些極反的東西會在同一個人身上產生,這或許是她最沒料到的事情。要麽說人算不如天算,人,多半時候連自己的內心也料不準,更莫說前程來路,那是更難推算的東西。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愛上一個人,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忘了一個人,也便更不會知道恨有多長,愛會有多久。

姜黎和沈翼在這花間纏綿,道說心結,冰釋前嫌。可誰又說得準,她們能日日如此,時時如此。姜黎說,軍營附近哪裏有好玩的,在走之前都玩一遍罷,大約也就是這個意思。在能做某些事情的不盡情做,到了想做而不能做的時候,那便成了遺憾。她性子終歸難改,帶著打小養成的隨心隨性,不喜歡辜負自己。所以她喜歡一個人,不會裝作不喜歡。即便前程難料,在心動且能開口的時候,說了也就說了。

沈翼剝幹凈她身上的衣服,要與她行雲雨之事。在初初進入之時,還有些生澀的姜黎呼“痛”,與此同時,頭腦忽而炸開,想起一件事情來。她便抓了沈翼的肩頭,叫他,“莫動,我這會兒沒吃藥。”

沈翼還是慢慢往裏擠,問她,“什麽藥?”

姜黎忍受著些微痛感和其中讓人窒息的快感,仰著頭喘著粗氣說:“涼藥,沒吃怕懷上。假使懷上了,又不能生下來,便要受許多罪,快停了罷。”

沈翼這便停了動作,也停了這歡愛之事。他拉姜黎起來,兩人臉上還有潮紅,都是生憋下的情-欲。姜黎這便拿起散落在周圍的衣裳,一件件往身上套,不看他,說:“回去的吧,等我吃了藥,我去找你。”

沈翼蹙蹙眉,也知道在這種地方不能讓姜黎懷孕。當然,他也有疏忽的地方,便是從沒想過懷孕這種事。原因倒也無二,便是在這事上他不是都懂,原就不是愛風花雪月的人。知道行房事,但卻不知道房事相關的許多其他事。這對女人那方面的了解,自是空白。

沈翼也撿了衣服穿起來,自顧還在思忖。等姜黎收拾好折了一大簇菊花在懷裏抱著的時候,他還在思忖。解了韁繩上了馬,出去那矮樹林,他才在姜黎身後問:“懷了孕生孩子,原不是自然而然的事,不是懷了就生下來這麽簡單?”

姜黎揪手裏的一朵菊花的菊花瓣,揪一片往路上丟一片,“來之前我也不懂,母親和乳母大約都沒來得及說那些。都是帳裏聽來的,又問了許多。女人懷了孕,假使不能生下來,那就要打了孩子。打孩子極傷女人的身子,有條件的都是要坐小月子的。不坐小月子的,趕明兒身上全是病根兒。假使能生下來,那就更難了。要懷胎十月,日日肚子裏揣著。到時生的時候,更是可怕,聽說胎位不正是要死人的。難產死的,你在家裏的時候沒聽過?”

沈翼想了想,“聽說過,我三妹妹的親娘,原是我爹的第三房姨娘,就是當時生她的時候難產死的。”

“這你知道,還有呢。”姜黎停了揪花瓣的手,“假使孩子生下來了,那還要坐月子的。整整一個月不能下床,不能吹風,不能受寒,要不然啊,也還是要留病根兒的。咱們帳裏的女人,是不能給人生孩子的,所以就都吃涼藥,別的法子都不好使。吃了涼藥,懷不上,也就免了後頭的事了。”

沈翼心裏生疑,“那這涼藥是好東西?”

姜黎吸口氣,“能叫咱們不多受罪,自然是好東西。你說要是不小心懷上了,打孩子受一遭罪,這營地裏也不會給你坐小月子呀,又受一遭罪。來年身上全是病,難受不難受?那生孩子就更離譜啦,接生的人都沒有,就是生下來了,也沒人伺候你坐月子啊,連孩子的親爹是誰都不知道呢。是不是到時得一個個比照著認爹去,人家也不得認不是?”

沈翼看她說得輕松逗趣,自個兒也跟著笑笑,忽又問:“我不讓你受這些罪,你給我生孩子不?”

姜黎又開始低頭揪手裏的菊花,低聲道:“現在不想,我就是個營妓,給你生了孩子,就算你認下那孩子,我也什麽都不是。再說,你娘是不會讓我進你們沈家門的,她比你恨我。還有,回了京城,你也肯定是要娶妻的。即便你娘到時候能接受我進你們沈家,我也不想做你的姨太太。”

姜黎說完這話,擡頭便見天色暗了下來,山路周圍都是混沌的暮色。耳邊有馬蹄的噠噠聲,沈翼接她的話說:“有你在,我不會娶妻……”

姜黎沒讓他把話說下去,忽一驚一乍叫一聲“有兔子!”把他的話給打斷了,而後探身回頭去瞧,問沈翼,“是不是兔子啊?從旁邊躥過去的,你瞧清楚沒有?”

沈翼也回頭看了一眼,“我沒瞧見什麽啊。”

姜黎便就轉過身來坐正了,忽又正經起來,說:“沈將軍,我能再求你個事不?”

沈翼拉著韁繩,只讓馬慢慢地走,應她的話,“你說。”

姜黎把一大把菊花往懷裏抱抱,聲音緩緩,“我手裏的菊花,是給帳裏的姐妹帶的。她們都很可憐,吃不飽睡不暖,日日辛苦操勞,還要伺候這個伺候那個。在這些人裏,我最喜歡阿香。我沖她發脾氣她也不氣,給她甩冷臉她也不惱。如果沒有她,大約我來這裏四五日那會兒就活不下去了。後來她一直對我很好,到現在還是。我知道我現在身份低賤,即便是以前的身份,也沒有普度眾生的能力。帳裏的女人們我都想管,但我知道不可能。所以我就求你,能不能走的時候,也帶上阿香。到了京城,我還能有個伴兒,不至於太孤單。”

沈翼聽她說完這話,從後面抱住她,下巴抵在她腦側。這是心疼撫慰的姿勢,嗓子裏不自禁地生出輕柔,道一句:“我答應你。”

一個曾經那麽高高在上的女孩子,狂傲任性,拿其他人做螻蟻,隨意踐踏玩弄。而後又要經歷多少磨難苦楚,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。在這樣的經歷中,她哭了多少回,咬了多少回後槽牙,有多少回想死卻又活下來?

沈翼忽而在心底慶幸,慶幸這樣深重的苦難,沒有把姜黎折磨成一個更為尖酸刻薄、內心陰暗、狠辣陰毒的人。她領會了悲憫,學會了感恩,當然,也學會了堅強。難能可貴的,她坦直的心性,偶爾有的小任性,也都還在。

馬蹄的噠噠聲還在耳邊,穿過山間小道,落一身枯黃樹葉。沈翼和姜黎說話,說各樣閑話,無所顧忌。下到最後一座小山坡的腳下,能看到遠處營地燈火搖曳,火光下隱約可見站著的亦或走動的士兵。這會兒,夜色已經深下來了。

馬兒馱著兩人又走了小幾裏路,回到營地。沈翼帶著姜黎去到她的帳前,扶她下馬,自己又翻上馬背,把馬兒驅去馬廄。栓好了馬,心裏總還有些不甚明了的事情,是以便沒有立即回到自己的帳篷,而是往軍醫的帳篷裏去了。

到了那裏打開帳門,只見幾個正摟姑娘玩樂。看到沈翼突然出現,忙一把松開了懷裏的人,站起來行禮。女人們也站起來,避在後頭,不聲不響地含腰低著頭。

沈翼無心管他們這個,只叫那領頭兒的,“出來,有話問你。”

那領頭的軍醫忙哈著腰出來,到得外頭跟沈翼又走兩步,避到無人處,問:“將軍這麽晚,找下官什麽事?”

沈翼轉身看向他,“營妓們每晚伺候人之前,都會吃涼藥,是不是?”

軍醫不知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,只得照實了答,“是,女人生孩子是件麻煩事兒。尤其在這裏,不能懷上身子。且不說她們,便是尋常妓館裏那些妓-女,都會吃。”

沈翼還是盯著這軍醫,“吃了這藥,除了懷不上身子,還有沒有什麽其他影響?”他是不怎麽相信姜黎說的,說是這東西是好東西。

軍醫果然也道:“像這種不治病的藥,自然是有影響的。吃得久了,身子就叫吃壞了,到時再想懷,也就懷不上了,自然也就生不出孩子來。那些妓-女是嫁不了人的,只有些命好的能被人贖出去當個小妾,自然不打算生孩子。再說,就是想顧忌自己的身子,只要還幹這行,那不吃也沒別的好法子,只能吃這個。”

沈翼聽完太醫這話就蹙起了眉心,心裏驀地一片冰涼。他也沒過多表現什麽,只又問:“吃多少會吃壞身子?”

軍醫道:“這個說不準,還看各人。少少地吃上幾回也不打緊,但不能常吃。有的人身子奇特的,常年吃下來,不吃了,也有能受孕的,都看命裏有沒有吧。只是,少見些。”

軍醫說到這裏,沈翼心裏也就全然有譜了。他轉了身要走,忽又回過身來,站定了步子,“除了涼藥,還有沒有什麽避孕的法子。”

軍醫嘶口氣,“別的法子倒是有,但都特別麻煩,重要的是,不一定起效果,人也還是要受罪。吃藥這一宗最輕便,不疼不癢的。但要說還有沒有簡單可行的法子麽,那還有一個,就是算日子。”

“算日子?”沈翼疑聲問。

“是。”軍醫點頭,“算女人的月事,一般二十八天為一月,這也分各人有各人的時間。在月事來的前後幾天,最是安全,行房事可避孕。但這也不是絕對的,總有特例。再者,還有月期長短不一的,所以每次在月事之後行房最更保險些。但是這種避孕法子,幹妓-女這行的使不了,沒人會讓她們挑日子。”

沈翼就這全聽明白了,道一句:“明白了。”便轉身走了去。

那軍醫站在原地看著他走遠,聳聳肩,也回自己帳篷裏去了。

沈翼這番也沒有回自己的帳篷,而是又去了夥房。這會兒夥房裏也沒什麽人,除了晚上女人們熬藥會用,或者夥房的士兵準備些次日用的菜食,亦或留下洗盤洗碗的,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。沈翼打開夥房帳門的時候,裏頭只有兩個人,一個綠裙青衫的女人,一個周長喜。

見他來了,兩人不再說笑,周長喜忙起身行禮,那女人也過來行禮。沈翼看了她一眼,覺得她眼熟,便問了句:“你是阿香?”

阿香沒想到沈翼還記著她的名字,有些受寵若驚,忙應道:“賤婦是阿香。”

他本來以為姜黎回去梳洗後會來熬藥,結果姜黎沒來。這便不呆著了,轉了身要往外走。然不過剛轉一半,他就又轉了回來。目光在阿香臉上逡巡過去,看向她身後燒的小火爐。看罷了,出聲問她:“你在熬藥?”

“是。”阿香還是規規矩矩地說話。

沈翼心裏有些揣測,自又問:“這麽晚,給誰熬的?”她們要伺候人,這會兒要麽在帳裏,要麽已經伺候過了。

沈翼揣測得果也沒錯,阿香回他的話,“回將軍,給阿離姑娘熬的。她這會兒正在帳裏梳洗,我閑著,這就過來給她熬一些……”

回到這裏,阿香忽然明白過來沈翼為什麽這麽晚來這裏。她擡眼看了他一眼,心裏不自覺生出寒意,又把目光垂了下去。因為見過他震怒的樣子,也知道他在戰場上是個恐怖的人,所以阿香也怕他。

沈翼倒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,只看著她道:“不必熬了,把火熄了,來我帳裏一趟。”

阿香斂神,“是,將軍。”

不等沈翼走出帳篷,阿香便回身立馬滅了小爐下的火,而後找塊幹布把藥罐端下來。藥是舍不得倒掉了,留著明晚熬上一樣吃。她找幹巾子擦擦手,又理理身上的衣服,便準備出帳篷。

沈翼這會兒已經走了,周長喜便拉住她問:“什麽事啊?”

阿香吸口氣,“不知道,八成又是阿離的事情。”

周長喜這就放了手,囑咐她,“說話小心些,別犯他。”

“我省得。”阿香應一聲,打開帳門也就去了。

到底不知道是什麽事,心裏總還有些忐忑。到了沈翼帳門前,呼吸都顯得困難。好容易穩下來,往裏頭說一句,“將軍,賤婦來了。”

聽得裏頭一聲“進來”,她便打了帳門進帳篷。進了帳篷先去下跪行禮,被沈翼給叫停了,說:“不必了,有些事要拜托你。”

阿香便沒跪下去,只微微含著腰,也不看沈翼,道:“不敢當,但憑將軍吩咐。”

沈翼坐在案後看著她,“阿離是女人家,跟你們在一起的時間總要比我多一些,我不能事事照顧到。女人間能說的知心話,也比跟我這男人說得多,總有差別。我知道你一向待她好,以後還勞煩你多看顧些。她從小就是嬌生慣養長大的,落到這裏,能活成現在這樣,實屬難得。”

阿香沒想到沈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,之前姜黎跟她說沈翼以前就是個極心細的,她還不信,這會兒是信了。她又聽沈翼說話柔和有禮,心裏也便放松了幾分,忙道:“將軍不必這麽說,帳裏的姐妹們都好,都願意看顧新來的。再說阿離妹妹也招人喜歡,我們愛照顧她。”

沈翼點點頭,忽又道:“涼藥以後都不要再叫她吃了,回去後也讓她睡下吧,不必過來了,累了一天了。”

阿香明白,自應聲辭過,說:“不擾將軍休息了。”然剛走到帳門邊上,又被沈翼給叫住了,問了她句:“你們帳裏有多少人?”

阿香便回過身子來,掰著手指頭數了一氣,道:“回將軍,有三十二個。”

沈翼聽到這數字楞了一下,念叨一句,“三十二個……是怎麽伺候軍營裏這麽多人的……”

阿香也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她,只接了話回:“也不是每位軍爺每晚都要人的,連換下來的衣服都不是每人每天兒都能有一套的。”

沈翼“嗯”了一聲,無心再問這個,只又說:“你回去跟她們都說一聲,接下來的日子都準備一下,我會想辦法,到時候都帶你們回京城。但軍營裏少車少馬,回京城又路途遙遠,不是件容易的事情,你們要有心理準備。”

阿香聽到這話,忽然被雷劈懵了腦子一樣。好半晌才緩過勁來,而後就是撲通一聲跪地上,直給沈翼磕頭,嘴裏念叨:“謝謝將軍,您是好人!您是活菩薩!您這輩子一定會有好報的!我阿香和眾姐妹們天天給您燒香拜佛,也要給您求個一生順暢!”

沈翼叫不停她,便直等她磕完,才說:“不必如此,阿離給你們求的。你若要謝,回去謝她就成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阿香這就起來了,抹了眼角的眼淚,與沈翼辭過,忙打帳篷出去。出去後便一路急跑回自己的帳篷,進去就把姜黎抱住一頓親。嚇得姜黎親爹親娘地叫,直錘她的背罵道:“你要死啦!口水臟不臟!口水臟不臟啊!作死,親你娘啊!滾開!”

阿香不親了,只看著她,滿面興奮地堵她,“沈將軍的口水臟不臟?臟不臟?”

姜黎臉上臊得一陣紅,又錘她又踢她,“我要撕了你的嘴!別抱著我,快送手!勞煩你去煎個藥,藥沒見著,自個兒倒瘋了回來。你不是煎錯了藥,又自己給吃了罷?”

“我可沒瘋。”阿香還是抱著她,又招呼別個,“都過來,誰嘴上胭脂還在的,要親趕緊著親。我們這好妹妹啊,在沈將軍面前幫咱們都求了好兒。沈將軍答應了,都帶咱們回去,一個不留,叫咱們餘下的日子都準備準備。”

人一聽這話,都圍過來。還是那蘇煙絡反應快,上來就是一口,印在姜黎左臉上,留下兩道紅印子,然後看著阿香,“真的?”

別人這會兒也都反應了過來,同問一句:“真的?”

阿香使勁點頭,“他親口對我說的!就在剛才!”

姜黎還有些發懵,那紅嘴唇印子就一個個在她臉上印了下來,最後也就成了一張花臉……

你這輩子被這麽多女人親過嗎,如果有,你會對口水和胭脂膏子產生前所未有的恐懼。哦,她們這些人沒有胭脂膏子,只有些胭脂紙罷了。兩唇間抿上一口,是這荒僻地界裏最鮮亮的一抹顏色,一種獨屬於女人的顏色。

☆、43.歸程

這一夜,帳裏是無眠的。歡聲笑語在燈熄後被收進被角褥子裏,滿帳裏便都充斥著可聞可感的竊喜。又有挨著睡的還要說話,小著聲兒,嘀嘀咕咕。便是這一夜,沒有幾個合眼的人。

阿香在旁邊拉拉姜黎的被角,也小聲問姜黎,“你是怎麽求的,沈將軍怎麽會答應都把我們帶回去?”這是件麻煩事兒,行軍途中帶女人,那是要拖軍隊後腿兒的。

姜黎如何知道,她不過是為阿香求了一句,可沒有替別人求,怕要求過分。她搖搖頭,側起身子對著阿香,“除了說會帶我們回去,還說什麽了?”

阿香想想道:“說軍隊少車少馬,回京城又路途遙遠,叫咱們有心理準備。”

姜黎把手墊在頭下,“軍隊裏沒有多少馬匹,到時候大約就是統領和騎兵能在前頭有馬騎,別的都是步行。能用的車,也就是那兩軲轆的糧草車。我們身份卑賤,他就算答應都帶我們回去,也絕沒有馬騎。糧草車不知能不能有空的擠一擠,如若不然,大約也很難走回京城去。”

阿香咽口氣,知道她們的身份和那些將士們比不得,身體耐力體力也都不能相比。沈翼雖然是答應了帶她們回去,於他而言不算什麽了不得的難事兒。但到時她們有沒有能回去的命,還得看個人。擋不住,有些身子弱的,半道兒上累死了,也不是什麽難料的事兒。

這也就不說了,她們沒辦法決定什麽,只管等著消息就是。阿香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,探進姜黎被窩裏,捏到她的手,又說:“你莫焦心,他得顧著你,必然能安穩回到京城。只是,你可有想過,回到京城後,你是隨他回府,還是仍留在軍營裏?咱們沒有好的去處,大約就是在軍營裏了。但京城日子肯定比這裏好過,所以大夥兒都想跟著回去。”

“我能挑選?”姜黎把頭下墊著的手伸進被窩裏,去捏住阿香的手,“我自然跟你們一樣,還是留在軍營裏。即便能挑選,我也有這想法,也是去不了沈家的。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,那也就該知道,我不能去。她們是恨毒了我了,豈能容我?”

阿香嘆了口氣,“原當你們這是成了好姻緣,結果還不是。落到咱們這處境上,真的是前路渺茫。”說到這裏她又給姜黎打氣,不再說喪氣的話,道:“但是沈將軍待你是真好,這份真心,咱們都瞧在眼裏。到時候,他應該還是會把事情弄周全。你只要跟著他,這輩子都能得安穩。”

姜黎抿抿唇,聲音沙啞,“我也知道他的心,所以不想用自己的事牽絆他一輩子。以前的我看不上他,現在的我卻是配不上他。他應該有他自己的歸宿,成家生子,和和美美。他已經為我浪費了兩三年的時間,這大好年華,都浪費在我身上,到時半生過去,必然是會後悔的。我就想著,我還在他這軍營裏,伺候他一日是一日。”

阿香這就聽不懂了,嘶口氣,“你要回京城,不是跟咱們想的一樣,脫離現在的苦日子,興許還能得貴人賞識,帶出軍營去,得個好些的地方,了此一生。你回去,卻是想看著沈將軍成家生子,和和美美。你又不削尖了腦袋去化解他家對你的恨意,跟著他進沈家,那就是不做他的侍妾。可你心裏明明有他,卻又不爭取,我是看不懂。這種事情,只要沈家接受下來,就沒有什麽牽累不牽累的話,頂多就是耗費些時日化解以前的恩怨。”

姜黎不說話,漆黑的夜色中,帳裏全是竊竊私語聲。她和阿香的聲音是其中兩支,旁人聽不清言辭。沈默片刻,阿香忽然想到什麽一樣,捏緊了姜黎的手,小聲問:“你那時突然想回京城,是不是不只是不想死在這,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事要去做?你說的不想牽累沈將軍,也是因為這個?那個衛楚楚……”

“噓!”姜黎出聲打斷阿香的話,手任她捏著自己的手,扯了一下嘴角道:“現在京城什麽樣子都不知道,說這些做什麽?回去後會怎麽樣,我們誰也都猜不準,聽天由命吧。”

阿香可不是那開了話題就能收回去的人,捏她的手越發緊,眼裏什麽都看不到,眼神卻急切得很,聲音自然也壓得越發小,說:“你若抱著這樣的想法回去,那確實要聽天由命了。你就說罷,是不是因為你家裏的事情?你到這裏快一年了,從來沒跟咱們說過你家裏的事情。”

姜黎這便把手從阿香手心抽出來,長長呼了口氣,“說了也沒用,有什麽可說的。我知道,你還是要勸我抓住沈翼,讓他幫我擺平所有的事情,什麽都靠著他。是,他心裏有我,肯為我付出,我要什麽好像他都會給。為了留我在身邊,哪怕是與他爹娘反目,也是能的。再說重些,大約豁出命去,你們覺得他也做得出來。可是,如果我還有一點點良心,能讓他這樣做麽?京城的情況,遠比這裏覆雜多了。他沈翼到了那裏,也就不再是只手遮天的人了。我的事,他管不了。我也不想他因為我,與他爹娘再生隔閡。他兩年多沒回去了,哪有爹娘不念孩子的?好容易盼回去了,卻是一堆子糟心事,做爹娘的,心裏也不好受。那他,心裏就能好受了?倘或再背上不孝的罵名,他就真毀了。”

阿香往她面前湊湊,“別的不說,你都知道他不是只手遮天的人了,那你呢?比起螻蟻,尚且好不到哪裏去。那你自己要做什麽?能做什麽?我們這樣的人,能吃飽穿暖不受苦,已經是大幸運了。你若是怕沈將軍為你搭上一輩子,那你能不能,把那事往腦後拋,就不管了,只簡簡單單的,讓沈將軍把你先做個外室養,不叫他爹娘知道,然後等生了孩子,慢慢化解以前的事?”

“不能!”姜黎斬釘截鐵道,緩了一口氣,又說:“我現在的地位是螻蟻都不如,可我終歸是個人。這些日子下來,我越發想得明白。我不能安安心心茍且餘生,不能只為沈翼亦或說某個男人活一輩子,即便我心裏有他。我姜黎,要為我自己活一輩子,為我的姓氏活一輩子。你知道的,我不叫阿離。”

阿香突然不知道該再說什麽,這話聽起來有些深奧拗口,她有些聽不明白。可她知道大約這是姜黎最後的尊嚴,不可能放下的尊嚴。她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,她不知內情,勸說起來也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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